与青年对话:如何走出迷茫?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青年的话题也在近期一次次站在舆论场的聚光灯下——今年以来,盘踞社交平台热搜的“褪下长衫”的孔乙己文学,以及“小学生热衷盘手串”、“大学生烧香拜佛”等现象引发了诸多思考。当代中国青年的精神场域,到底是怎样的?
南方+记者邀请数位不同群体中的青年代表,通过鲜活故事展示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有敢于挑战人生未知区的勇者;有脚踏实地、仰望星空,“在泥巴里挖星星”的梦想者;有想当导演而不得,却发现日常美好的北影保安“励志哥”……
记者发现,当代中国青年,正以更自信的心态、更开阔的视野、更多元的价值观,一步步迈向属于自己的明天。
在广州工作两年后,2015年,朱会利决定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回到家乡,走进乡村小学,成为河南省嵩县大坪乡大坪小学教师,那一年她26岁。在八年的教育实践中,朱会利带着孩子们阅读,试着用阅读疗愈乡村儿童。
朱会利:小时候家里比较穷,我有幸遇上一名好老师,成为了村里唯一考上重点初中的学生,后来也成为了那届全村唯一的一名大学生。这一切让我感受到乡村教育和乡村优秀教师的重要性。2007年高考报志愿,我毫不犹豫报了师范学校,在我的心中立下了学成归来、回馈家乡的梦想。
2015年9月,我回到了家乡。我想尽最大努力改善自己所在学校的教育环境,想把我得到过的温暖传递给孩子们。我相信每个孩子身上都有优点,每一个孩子都能有所进步,而他们的点滴成长也反过来激励着我当教师的信念不断强大如何走出迷茫?。
刚到大坪小学时,我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但对一切懵懂无知,只是凭借一颗不安分的心,想要多做一些事情。我常对家长们说,农村的孩子可能没办法和城市的孩子比硬件设施、比师资力量、比见识多少,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读书看到外面的世界,去了解到他们本来可能一辈子见不到的地方。
不仅在农村,像嵩县县城及周边地区很多孩子,要么跟着老人,要么是父母较忙,孩子很多时间是一个人在家。我发现,出现心理问题的有很大比例是留守儿童,他们一般会出现自卑敏感、缺乏安全感、没有目标甚至抑郁等情况。
朱会利:心里是踏实的,生活是充实的。我一直用文字图片记录乡村孩子的成长历程,这些年间,我写了2000多篇支教日记和教学笔记,累计200多万文字。我还有意考取了心理咨询师、家庭教育指导师等证书,期望从心理方面对孩子们加以辅导。
孩子们细微的变化与青年对话:,都给我带来十足的成就感。我在山里教过一个男孩,最初听说他之前经常不愿意上学。我带着他和班里的孩子们读绘本故事、交流课外书、用思维导图画出书的框架。
后来,在一次阅读分享会上,他站在讲台上,很大方地讲书里的故事,他眼中对知识渴望的光芒,特别美。无论之后他学习成绩怎么样,能不能考上学,只要他还有读书这个爱好,那么他的生命就不会空虚,他就能从阅读中汲取营养和力量。
2019年12月20日,24岁的苏州姑娘徐茉栩做出一个选择——她从工作了两年多的外企辞职,在北京东城区的胡同里开了一家名叫Libertango的酒吧。酒吧刚开业就遇到了疫情,看起来更加困难的创业之路,徐茉栩却走得不亦乐乎。
从一家酒吧起步,到现在开酒吧分店、衍生的服装店,徐茉栩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名真正的创业者——有了十分明确、坚定的事业目标,并且正心无旁骛地向目标奔去。
徐茉栩:大学毕业之后,家人还是希望我先找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所以就去外企工作了两年多,但我觉得那样的生活不太适合我。每天的事情我都能做完,做到80%能交差,做90%也得不到更大的回馈,挺没意思,加上我一直想自己开店,于是决定辞职。
徐茉栩:选择了创业之后,我的工作时间相比以前成倍增长了,压力和强度都更大,对比上班来说更累。酒吧刚开业时,我通常是9点起床,维护大众点评、微信公众号等端口,下午买一些食材、调酒的水果和酒水,下午5点到店里打扫卫生,6点开门,然后一直工作到凌晨2点。不过,这是我感兴趣并且能给我成果回馈的事业,能让我充分发挥积极性。
徐茉栩:2019年12月20号,我的第一家酒吧开业了,但开业后的第一个月零三天就遇到了疫情。那时属于创业初期,我辞去了一份还算光鲜亮丽的工作,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和热情都投进了我的小店,但遇到了这么大的阻力,一度觉得特别难受,当时在想要是没辞职,现在肯定不会亏钱,而且还能继续拿工资。
后来,我用了一个月时间调整状态,决定开始做鸡尾酒线上外卖。当时北京没有多少人在做鸡尾酒外卖,对我来说这也是店铺升级、重新洗牌的机会。做外卖后逐渐能够覆盖那段时间开店的成本。很多客人会在线上微信点单,还有客人会跟我聊天。解封之后,很多点过外卖的客人都选择来我的酒吧看看,酒吧也逐渐有了更多人气,后面我还开了新店。
在一开始,这件事看起来的确很不好,但是通过努力,将遇到的挫折变成了“好事”,创业路上的困难都是磨砺,让我成为更好的人,有了更多解决问题的能力。
南方+:现在你正在筹备苏州的酒吧分店,可以说事业正处在成长上升期。你现在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如何?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徐茉栩:我现在状态还挺好的。以前我会觉得,年龄往上涨之后会有年龄焦虑,但现在比想象中好。因为随着年龄增大,控制人生的空间也更大了,很多东西可以选择做或不做,我也可以有能力去做很多事情了。
从今年年初开始,我才真的觉得自己像一个创业者,之前就是在开一家小店而已。为什么会有转变?因为现在我的目标特别明确、特别坚定,坚定到现在可以放弃我的个人生活、当下的金钱收入去想实现它,我要在未来做出一个多业态的生活方式品牌。
在危地马拉爬火山、在帕茨夸罗过亡灵节、住在亚马逊的热带雨林……如果让90后“游牧夫妻”小丁和小潘讲述这几年来印象深刻的旅行经历,他们能讲上几天几夜。目前,他们正以数字游民的身份“游牧”世界。
从互联网大厂和国内知名市场营销咨询公司辞职后,小丁和小潘2019年启程,从墨西哥到秘鲁再到巴厘岛,3年半的时间里,他们旅居了9个国家,体验房车旅居、社区旅居、艺术驻地、数字游民等“游牧”生活。
小潘:我和小丁都喜欢旅行,因为一场长途的搭车旅行相识相恋的。当时我们分别在上海和杭州工作,压力较大,节奏很快,感觉那样的生活并不是我们喜欢的。我们才二十几岁,还算年轻,就希望探索人生新的可能。
我们最初的计划是脱产旅行,沿着泛美公路,开房车从墨西哥到阿根廷,并在短视频平台以“游牧夫妻”做自媒体。2020年3月,由于疫情,我们滞留在墨西哥,而自媒体平台还不能创造收益。为了覆盖生活和旅行开支,我们便开始寻找线上工作的机会,小丁是设计师,他尝试用自由职业平台寻找设计相关的项目;我则从零开始,学习剪辑视频,并开始寻找自由撰稿的工作。从那时起,我们开启了数字游民的生活。
小潘:作为数字游民,我们自己把控的空间比较大,工作时间一般在4-6小时浮动。但是,我们不会熬夜,不会长时间持续地工作。有时候如果在家工作了一天,那傍晚我们一定会出去逛逛,看看日落,每周也会留1-2天全身心地休息。
工作之外,我们旅行、学习、参加本地的活动等。我们平时都有看书、学习语言、学习自己感兴趣的新领域知识的习惯。
小潘:现在我们更注重身体的健康,以适应游牧生活的挑战;而作为独立工作者,我们基本可以决定自己的时间安排,每天保证足够的时间运动、放松、睡眠等。心理健康方面,我们告别了大城市的精神内耗,旅居生活也会让我们保持生命力,始终不忘学习。
另外,我们想了解自己,也想更了解这个世界。这三年,我们有意识地拜访了很多不同形态的生活方式,跟不同国家、不同年龄段、不同背景的人相处和交流,重新塑造了对世界的理解。另一方面,我们也在有意识做内在的探索,关注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和立体。
小潘:相对于以前在办公室的工作生活,那当然自由了很多,但这种自由并不是完全的自由。如果还需要工作、靠时间换钱,那就肯定会有束缚,但是数字游民至少可以选择不同的地点生活。
小潘:目前我们不考虑回归全职工作。现在我们属于个体创作者,今后将坚持做视频、写文章和设计艺术等创作。对于生活形态,未来几年,我们还是会保持这样游牧的状态——我们的理想生活形式是在全世界有一两个稳定的基地,同时也可以选择随时去不同的地方旅居,并在可能的情况下,获得更多的时间自由。
八年前,在北京电影学院当保安的贾贵斌,带着自传电影《壹梦》登上综艺选秀节目《我看你有戏》,却拒绝了冯小刚等导师的投票与帮助,执意做回保安。他因此走红,被称作北影保安“励志哥”。
八年间,他抑郁过,彷徨过,他说那档节目“成了我,也毁了我,但人生不在一时之间”;他去山里冷静过,去横店当过侧拍师;为了生计,他卖过大枣,跑过快递,如今在跑网约车。“梦”“追梦”,依旧是他常提到的字眼,只不过,他学会了兼顾梦想与生活。
贾贵斌:爆红后的两个月,我一直在拒绝别人对我的恩惠。但每天晚上,我的左心房的天神和右心房的魔鬼在打架,一个说你赶紧接受那些好处,一个又说,大家认可你,就是因为你这份纯真,你不能收。巨大的矛盾性导致我得了躁郁症,最后我放弃了北京的一切回到陕西老家了。
贾贵斌:我在秦岭大山里过了一阵田园生活。一天晌午,在一户农家门口,我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在阳光下懒洋洋地休憩着,我的眼前亮了。当天晚上我将那只白猫画了出来。为了将生活活得绚丽多彩,我便开始了绘画。
贾贵斌:我是在发传单的时候认识她的,她是一名语文老师,可偏偏患上癌症。我跟她讲拉片、讲电影,陪着她做化疗。如今,爱人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为了家庭的责任,我开了间照相馆,但苦苦支撑了一年之后倒闭了。
如今我每天白天在出租屋里画画、写剧本、做电影拉片,中午两点到凌晨两点,我会去跑网约车,每天能挣个两三百。日子很苦,可生活里只要有一点甜,我就会开心不已。
贾贵斌:之前我仰望电影,觉得电影遥不可及;如今我觉得电影近在咫尺,与我如影随形。电影不一定非得那么崇高、虚幻,在我们随处可见的生活中就有很多的电影片段。努力生活,热爱生活,有朝一日机会来了,我要拍出震撼人心的电影,就会信手拈来、举重若轻了。
贾贵斌:如今我们的生活很充实而幸福。跑网约车挺好的,挺符合我这爱自由的性格,而且总能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每一个人都是一本故事书,值得我去学习。
贾贵斌:我打算兼顾梦想与生活。将来我真的成功了,我会去帮助那些真正热爱艺术并为之付出努力的人,艺术是纯洁而神圣的,做艺术的人应该被尊重。
贾贵斌: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守住内心的那份纯真,不被名利所吞噬。人要学会和自己相处,孤独使人沉思,沉思使人成长,不要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否则会被红尘湮没。做自己就好。
“青年作为抑郁高风险的群体,是我们历次调查都会发现的现象。”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国民心理健康评估发展中心负责人陈祉妍长期跟踪国民心理健康状况。根据她的研究,近些年来,中国青年心理健康问题呈现增加的趋势。面对外界的压力和诱惑,“内卷”和“躺平”似乎成了青年人不得不面对的一道选择题。而在首都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党委副书记刘婧媛看来,在青年的“迷茫”背后,另一层面却也预示了无限可能。
陈祉妍:根据我们此前的调研,包括其他学者跨越十多年的调查数据都显示,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呈现增加的趋势。一些心理咨询机构也感觉到门诊量大幅增加,这里面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全民的心理健康意识有所提高,并且愿意去寻求心理健康的救治。
南方+:您率团队编写的《2022年国民心理健康调查报告:现状、影响因素与服务状况》报告指出,在成年人群中,青年为抑郁的高风险群体。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青年时期,人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但自我价值又非常不确定。在生活方面,青年又面临诸多不确定性以及相应的压力,比如说升学结婚等都有比较强的不稳定性,但他们处理很多问题的资源和技能有所不足,出现心理健康风险比较大。
南方+:前段时间,“孔乙己文学”火爆网络。在青年人就业压力巨大的背景下,能否“褪下长衫”成为大学生们的心结。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陈祉妍:大学生确实在进入社会并适应社会的时候,是有一个比较有压力的阶段,你提到的“褪下孔乙己的长衫”是现象之一,也有一些大学生进入到自己原本理想的职业工作的时候,可能也会有从理想坠落到现实的阶段。很多时候,我们在看待一个职业的时候,向往的是它光环的部分,但对工作附带的琐事了解是不够深入的。
这也提示,在青年职业生涯发展中,一方面要更好促进青年逐步认识自己的价值观、能力、特长等,另一方面,要加强对职业的实习,以及邀请职场人为青年分享经验,这些对青年来说,都会起到比较好的作用。
刘婧媛:在和青年人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发现,许多青年将“躺平”挂在嘴上,但内心并不是真正的“躺平”,其可能是青年对于来自家庭、师长等“高关注”与“高期待”的“回应”,可能是青年对于目标达不成后可能来自于周围环境评价的担忧,也可能仅仅是“追风”的调侃,这种调侃一定程度缓解了日常的焦虑情绪。
“内卷”这个词呈现出了青年努力追求心中目标的积极状态,同时也表达了来自同伴竞争的内心压力。综上,当代青年是可爱、可信、可为的一代,他们内心充满向上向好的愿望,拥有饱满的创造力和生命力。
南方+:近来,小学生热衷盘手串、大学生烧香拜佛,青年人都在寻找各自的解压渠道。您如何看待这些现象?社会应该对这些爱好保持怎样的态度?
陈祉妍:总体上,我们认为减压方式是越丰富越好的,这样每个人都能找到一款适合自己的,只要这种减压方式从长远来说是无害的、无伤大雅的。另外,还要注意,哪怕是看书、看纪录片这样的解压方式,如果过度沉迷,都会影响人对现实问题的解决能力。
南方+:时代变革加速,来自社会外界的压力和诱惑也与日俱增,在当前的大环境下,青年人应该如何确立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
刘婧媛:青年阶段是一个不断向内心探索“我是谁”、 向外探索“我要去往何处”的阶段,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确立阶段。这种向内、向外探索的张力带来的迷茫会痛,但也很迷人,因为这份“迷茫”背后代表了无限可能。青年们要以“感谢错误”、“感谢失败”带来的成长机会的心态,勇于尝试生命带来的无限可能,在不断的奔跑、摔倒、奔跑的过程中成为心中优质的自己。
每个人是自身心理健康的第一责任人。青年要主动地去提升自身的心理健康素养,有意识地去学习心理科学的知识,用科学的方法去应对压力,当出现困扰的时候,要主动求助;在家庭的角度,我们希望家庭成员能够注重提高家庭的凝聚力,加强家庭里面的互动,比如说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外出游玩等等;在社会层面,我们希望媒体能够关注和传递科学的心理健康知识,有一定的辨别力,减少对心理误区的传播;我们也希望教育系统能够去培养更多心理健康方面的人才,支持心理健康的科普工作和学校内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