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一个村上千万在城市买房农村三大难—断亲、结婚、人口外流
如今回到农村老家,感觉当下农村的生活气质和10年前,甚至5年前,都是完全不同的。这种不同体现在,以前的农村,是有生活日子的,就是在“生存”的基础之上,还有一点“生活”的概念,有点茶余饭后生活的惬意。而当下的农村显然不是。
当下的农村气氛非常紧绷,给人的感觉是,能够完成“生存”这个命题,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生活”、“休闲”,那真是太奢侈了。
这里所说的“生存”,并不是勉强吃饱饭的意思,而且在基本的温饱之上,还能够实现后代结婚、足够所有的亲戚往来,以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持续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活得能跟上时代的步伐,不至于被时代丢下太多。
所以,现在农村生活,紧绷的根源在于各方面都需要钱,紧绷的表现之一,就是谁家有没结婚的男孩,那他们家财政就要紧绷很久,因为现在农村结婚的花费实在是太巨大的数字了,会完全掏空一个家庭的家底,甚至还要透支。
表现之二,还在于现在各家都要提高生活质量,都不甘于下风,买车、装空调、安洗衣机、装天然气?孩子上学,都需要钱,而且各种生活物资和生活需求的花销也越来越高。再加上出于对未来支出增加的现实忧虑,即便手中有一部分钱,并不忧愁于未来的生活,也完全不敢躺在功劳簿上休息,还是需要不断找活儿干,即便每天只有几十块钱,也要付出劳动,把这个钱挣到手,以备花费。
那么说完了农村现在整体的氛围特点,就要说说几个比较聚焦、有代表性的问题。这篇文章要说的是三个问题—农村断亲、结婚难和人口外流。
农村社会,本来就是以血缘为纽带组织起来的亲缘式熟人社会。以父子、夫妻这两种最为核心的血缘关系为发源,层层外延,通过血缘的一层层铺开,来界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远近,这叫做“血缘定亲疏”。
随着血缘越来越铺开,比如从一父两子的核心关系,铺开到两个男孩是同一个爷爷、同一个老爷爷的关系,就是血缘的分散和稀释,那么人与人之间的亲缘,就是越来越薄弱的。一父两子,亲兄弟是最亲,到两个男孩是同一个老爷爷,那在聊城就归类为“同一个院里的”,就归于一种最基本的亲缘关系。
再比如,舅舅和外甥,这是最直系的亲戚关系,等到舅舅家的儿子和外甥,这就是表兄弟,关系算近,再到下一代两个表兄弟的孩子,对着上一辈的表兄弟喊“叔叔”和“大爷”,这个关系就远了一层,再到两个表兄弟的孙子辈,血缘基本上就断了,因为血缘在那里管着,本来一代就比一代稀薄,你是再怎么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的。
农村老家对于断亲这一块,是有很多说法的。比如过年走亲戚的时候,有一路亲戚叫做“老亲戚”,老亲戚就是表亲,是爷爷、父亲这一枝姥姥家和外甥家的亲戚,这种亲戚定位用语言描述起来比较复杂,家在农村的读者自然理解这其中的定义。
这是在过去时代家里孩子比较多的时候,产生的丰富、立体的亲戚结构。90年代以后独生子激增,现在枝叶庞杂的亲戚关系已经比较少见了。
当下的农村生活环境下,断亲这一现象正在加速、亲戚体系的亲密度也加速稀释,“亲戚不亲”越来越成为一种主流的趋势。
为什么亲戚越来越不亲?可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对我来说,主要从个人感受来看,那就是现在农村人的生活重点都到挣钱上去了。或者说,农村人全部忙着挣钱的一个副作用是“断亲加速”。
要知道在聊城农村,在我小的时候,每年过年的时候亲戚怎么走,各家送多少东西,谁初几到谁家,这么多家亲戚怎么叉开,是每年春节特别重要的事。那个时候大家普遍经济收入都不高,每年的农活和零工就那么多,收拾完有限的活儿,剩下的时间和精力很多时候都在亲戚的来往上。
你看,事情就是这么有趣。当大家经济都差,甚至100个人家里都没有一台车、出门走亲戚要骑自行车后来有电动车的时候,大家反而特别珍视住在各村的血缘亲人,特别用心地准备走亲戚这件事。
但是当大家经济都上来了之后,大家的心都不太在当天走亲戚的这个事儿上,中午吃过饭之后就开始觉得没话聊,聊聊这一年要到哪里干活挣钱之类,小孩就闹着要回家,大人也都慢慢没太多话聊,一发动汽车,各自就回家了。
而在以前,中午吃完饭要聊很久,玩到半下午,还觉得意犹未尽。那个时候大家心里不装着这么多挣钱的事儿,所以有精神,有心智。现在,中午接待完亲戚,恨不得下午就去干活挣钱。
亲戚,从农村乡俗生活当中一个比较核心的元素,逐渐边缘化,慢慢成为了生活的调味品、点缀品,更甚者成为经济生活的“累赘”,为了接待亲戚必须付出额外的时间和经济成本。这对于急切挣钱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无法说出口的损失。
所以,某些情况下,在15年前还能够继续维持往来的同等亲戚关系,在当下可能就维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这其中不得不提的一个因素是,很多的农村年轻人去了城市工作和生活,作为传承代际亲情的载体,人一旦不在那个位置上了,后续的联谊就无从谈起了。
而现在一个最明显不过的趋势在于,农村人口都在极速外流,离开农村到外地城市工作生活,让下一代传承上一代情谊的这个连接点就缺失了,那么接下来的代际血缘就无法继续下去。所以农村代际人口的断层也导致传统血缘的传承断层。
此外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因素是,现在金钱因素在很多情况下成为衡量亲缘价值的一个标尺。你有钱有资源,能给亲戚带来现实的好处,那亲戚就高看你一眼,也愿意跟你走动,这样就走得热乎一点,也有这个心劲走亲戚。如果你钱和资源上都很平淡,给亲戚带不来什么好处,那也没什么心劲要走亲戚,心里都各自明白各自的筹码,所以就不想走。到一块也是说些客套话,然后早早回家。
这样的亲戚就很难代代走长远。我面临的一个情况就是,现在两个舅,一个舅已经在浙江临安安家,虽然家中有儿子,但从小跟我这边就没见过面,下一代断亲是铁定了的。按说,亲舅家的弟弟下一代是没必要断亲的,但现实就要让你断亲。
另外一个舅家的哥哥也已经带着家人孩子去了浙江台州,现在阳谷老家只剩下老舅一个人在,如果舅家哥这一代留在台州,那断亲也是肯定了的。而传统农村,像这种血缘关系,大家都在农村生活,至少可以再向下续一代或两代。
总体来说,现在农村亲戚关系是越来越淡漠,维护累,维持难,传承难,虽然消失是不会消失的,和老辈子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因为年代完全变了。
以上是第一个话题。第二个话题是“结婚难”,但凡最近三年来完成了结婚,或者未来几年面临结婚问题的家庭,都会感慨一句—“太难了”,这个难,主要指的是有男孩的家庭,现在男孩结婚难,已经成为一个公认的事实。可以说从我小时候有记忆到现在,农村男孩结婚最难的时代,就是这几年,我小的时候很少听到结婚难的话题,除非是那种特别贫穷的家庭,拿不出几千块钱结婚,导致最后婚姻简单凑合完成,但为数非常少。
现在农村人的家庭条件也逐渐提高,但凡是到了家中男孩来到适婚年龄的家庭,基本都为孩子结婚进行了比较长时间的资金积累,都有一定的积蓄,为了孩子的婚事,哪怕跟亲戚朋友借钱度过这一关也在所不惜,虽然每个家庭都会犯点难,但满足女方常规市场价格下的要求,还是能够过关的。
关键就在于,现在农村男青年结婚已经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不是你挥舞着钞票女孩就能对价入座,现在是你挥舞着钞票,先要找找哪里有未婚女孩。
可以说,现在农村结婚,先找到一个目标女孩,是第一大关,愿意停留在农村等待相亲的女孩很少,读过大专和本科或者更高学位的女孩基本都在大城市,哪怕回家相亲,也要找同等条件的,这样一来,一部分高中甚至高中以下学历的男青年就被刷了出来。
那一部分高中或高中以下学历的女孩,往往早早就外出打工,一部分自由恋爱结婚,嫁到了外地,一部分在外恋爱不顺,回到了老家等待相亲,以车房条件和天价彩礼为条件待价而沽,但是为数实在太少。
如果说得市场一点,可以说就是农村女孩“供不应求”。哪怕天价彩礼,但凡是某家女孩待字闺中的信息一放出来,上门求亲者如云而来,你上门晚了都不行,早就被无数个媒人和闻讯赶来的男孩家挤满了门庭、踏破了门槛。
钱少了可以添,房子没有可以买,车没有马上买,只要女孩家点头,只要女孩愿意向下发展,条件不是问题,男多女少的市场行情下,男孩父母背负再多的债务,也愿意壮士断腕一般把孩子结婚这个大事给了结完,随后高兴和无奈地去弥合钱的伤口,心里总算落下一块大石头,累和苦都高兴。
其次,在钱这个前提条件满足的情况下,女挑男的标准越来越提高。原来在爸妈那一辈男女数量相差不多的时代里,男女稍微一搭配,只要没有明显的样貌弱点和品性差异,基本上一配对都能成,男的不怎么挑女的,女的也不怎么挑男的。
现在不行,基本上来说,4/5是女挑男,不到1/5是男挑女。因为女孩少,本来就出于主动选择地位,男孩长相差点,矮点,学历低点,说话不灵,反应慢点,或者处事不大方,或者穿的衣品不好,或者出去吃饭点的菜一般,或者做事唐突点,等等一切,都可能成为女孩pass男孩的理由,甚至根本不需要理由,相亲没几天甩出来一句“我们不合适”,就能让很多希望能交到女朋友的男孩痛苦好几天。
这种情况对于很多“屡相屡败”的农村男青年来说太常见了。现在女孩但凡在外地城市打工一段时间,见过一些世面,或者仅仅通过电影电视剧的描写,都知道优秀或者有魅力的男生是什么样的。韩国欧巴、boy天团、知性大叔、温馨暖男,不同的款式打动不同的女孩,或者男孩占据一种特点也能够打动多款女孩。
但很多农村男青年所处的农村环境,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进步,很多农村男青年依然遵循着最传统的农业社会习俗,听从父母的安排,等待媒人的介绍,期待美好的爱情,他们在和女孩相处、加深感情方面并没有肉眼可见的进步,而女孩们则在整个社会向上驱动的形势下进化了。所以这种不平等就在于,女孩们知道怎么进退了,而男孩们还原地踏步。
有一部分相亲失败的男孩,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女孩拒绝,究竟是“死”在什么地方了。因为他们的经验当中,本来就缺少成功的那一部分,他们不知道自己犯了跟女孩相处的正常逻辑系统当中的哪个忌讳,或者踩了女孩不爱的哪个雷区。他们犯了,踩了,但但他们不知道,没有察觉,没有意识。
我上面这一段描述的不仅仅是留在农村的男青年,还包括一部分从农村考大学出去的男青年,他们在恋爱方面同样是缺乏成功经验的。
他们或者保守,或者冒进,总之进退失据,把从女孩那里赢来的继续了解的机遇在通向成功的路上一次次浪费掉。他们也想成功,也不想失误,也不想犯错,每踩一次雷区他们就丢一个机会,他们也懊丧。但他们成功的经验太少,或者从两个人的故事开始的那一瞬间就和女孩存在着差距,某种程度上注定了一个不甚完美的结局。
好,女孩挑挑拣拣,终于在人群中挑到了一个从长相、条件、性格、沟通都满意的人,这就叫做“找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或者挑来挑去,挑到最后,实在挑累了,年龄太大也不允许了,就放低标准,找一个差不多的,就把婚事了结了。那前一种确实是男孩整体条件、个体素质的一个综合性胜出,这个厉害。后一种要看当女孩到了这个阶段的时候,哪个男孩正好幸运碰上这个机遇,然后在前期几次相处的时候没有犯太大的错误,给女孩留下了一个相对不错的印象,那他就可能走到婚姻的地步。
好,让我们回到宏观环境来看待这个问题。由于男多女少的现实条件存在,再加上女孩的眼光越来越高,很多男孩在两性关系上的成长太过于后知后觉,导致一部分自身条件相对较差、或者为人处世技巧上的疏忽和落伍,一些农村年轻年在婚姻上就要面对他们父母在他小的时候,所从未预见到的困难村三大难—断亲、结婚、人口外流,一部分男孩家长必然要在寻找未来儿媳妇的道路上寻寻觅觅、吃些苦头,在碰壁中积累经验,在足够经验的基础上慢慢接近成功。
在这里,我很想提一下农村由来已久的重男轻女思想。虽然现在都提倡农村生娃男女平等,而且很多家庭也越来越欢迎女孩的诞生,但是整个农村生娃的观念,却并没有完全转变到男女平等的水平线上来,而是在逐渐削减对女孩的轻视,是一点一点地在进步。
所以,重男轻女的现象没有消失,而是在减少。而在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没有松动时期的80后后半期和90后前半期,很多女孩并没能健康地延续生命,这个不用细说。在此时期,男孩大量诞生并且成功地延续生命,那么到了适婚年龄之后,男女数量差就以一种相对明显的样貌呈现了出来。
在男多女少的核心基础之上,产生了后续一系列问题,如高价彩礼、女方挑剔、媒人费用高等等。现在聊城莘县一些农村地区的彩礼可以高达20万+,让大部分条件一般的男孩家庭苦不堪言。但是也没有办法。此外,车在10万上下的车,房子现在也涨价,常规房子在莘县这种五线多万,如果在聊城或者济南买房,首付都在30多万,再加上女孩的见面礼、女孩的改口费、订婚结婚的宴席、结婚的整体各项花费等等,算下来至少五六十万。
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五六十万都是非常之高的数字,要穷尽一个家庭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积蓄,甚至还要向亲戚朋友借钱才能把这桩事度过去。
但是聊城农村关于孩子结婚有一句老话叫做“完成任务”,意思就是,给孩子婚娶是扛在肩上的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无论如何,当父母的都得完成“孩子结婚”这个任务才是一辈子最基本的及格线,这个任务是悬在任何父母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只有家中的男孩结了婚成了家,才是把这个任务完成了。
没完成任务的父母,尤其是孩子到了适婚年龄的父母,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非常难受非常煎熬,吃喝不香,连在大街上站站玩玩都没有心情,如果是适婚年龄已过,家中男孩已经大龄,尚没有结婚的家庭,那个压力之大就更加明显,是不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所完全体会不到的。
只有当孩子结婚了,鞭炮放过了,婚车过门了,儿媳妇进家了,该花的钱花过了,那心情算舒坦了,放平了,有心情在大街上看风景了。
所以这也是造成农村生活氛围紧绷的一个原因,有男孩的家庭都绷得跟紧,更多到了适婚年龄的男孩家庭同时绷得很紧,整个村子就明显感觉起来不那么自如。
结婚难另外一个角度,就是农村进城大龄剩女和农村进城大龄剩男,这是一个相对于普通的农村社会来说稍有不同的群体,而两者都是比较难的。农村进城大龄剩女的难点在于上门求亲的也不少,但她们在外看过的、经历的比较多,对男孩的方方面面都比较挑剔,气质、言辞、举止等等,男孩都不能丢分太多。
如果有一项让女孩不太满意,那女孩连将就凑合的可能性都没有,因为大城市里可以替代的太多了,或者说老家媒人给提供的选择也太多了,花花世界眼花缭乱,如果女孩觉得一个男孩感觉上不合适,就基本会马上推死,不会再给男孩时间。
此外,出门在外、城市打拼的女孩都基本上要求在大城市买房,而且基本上都要有汽车的代步工具,因为你在大城市里约会,老坐公交车去见面,是不体面的,此外,城市里各个区域之间的距离都很远,如果没有车,跟女孩到哪里玩、吃什么,都是很不方便的,所以有车就是硬性要求。这给普通的农村家庭造成的难点更加上了一个维度。
那么换到男孩这边来,虽然是作为被挑拣的一方,但是有些男孩在城市里见的人也多了,看偶像剧看得也多了,老家的女孩从长相气质这两个角度来说,相对差得还是多一些,很多的老家女孩他们也还看不上。或者看上了,对方没看上自己,这种双向之间的错过,让农村进城大龄剩女和大龄剩男,成为农村婚姻市场上最难凑对的两种人群,是婚育年龄最最晚的两个人群,让双方家长都如坐针毡,食粥不香。
其实,大龄女孩的父母也担心家里的女孩年轻更大了之后,在婚姻市场上划拉不着优质的对象。无论是城市婚姻市场,还是农村婚姻市场,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担忧的心态。为什么呢,一般来说,优质的男孩相对来说结婚年龄都是早的,只有眼高手低、各种毛病,或者实力太差的男孩,会慢慢慢慢剩到最后。所以女孩的父母们则同样担心。
但是也没有办法,因为现在的农村家庭,父母做不了女孩的主,成为主流现象。很多男孩相亲,女孩父母觉得老实可靠有前途的,觉得给女孩把好了这一关,但是女孩就是看不上,无论家长怎么劝,怎么做工作,女孩就是不同意。那家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不跟老辈子一样,现在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现在是女孩当家作主的时代,谁都取代不了女孩自己做决定。
所以农村结婚难还有一难就是在这里,父母不做孩子的主,这个是最难的,如果按照大部分父母的意见,无论男孩女孩,只要对方不憨不傻、能过日子就行,但是现在很多农村男孩和女孩的眼光可不是这样。父母觉得能成而应该成、可以成的,到了孩子那里就是不成,就是说不动、想不通,那也没办法。
所以,再次回到农村婚恋整体层面来说,可以说,在没结婚之前,各个点全是难点,结了婚以后,就再也没什么难点,一切都顺当了。这就是时代映照之下农村婚恋的困境。
其实农村婚恋市场这个话题,是怎么说都说不尽的,因为不像大城市里价值选择多元化,在农村乡俗社会,最重要最核心的就是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结婚”是每一辈人都要遇到,每一代人都要经历,而且每家每户每隔那么二十来年就要面对一次的家族大事。
这样一桩大事,全家人都要参与,爷爷奶奶辈要参与,要帮着看看人,要参与对对方亲戚的接待,而父母辈则更不用说,主要考察一下对方的人品、条件等等,是主要的把关人,作为当事人的男孩女孩则是核心关系人,是做所有决定的最主要决策人。
所以,任何一桩婚事,整体操办下来都是非常累人的,既是对对方的考验,也是对自己的审视。还是一句老话叫做“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下面一个问题也不轻松,叫做“农村人口外流”。关于这个话题,我是很有发言权的,因为我们家所在的胡同,一共6户人家,其中3户人家都不同程度地实现了人口外流。我们对面的一户人家已经全家整体搬到了聊城市区居住,只知道是在聊城,不知道具体的家的位置,作为第三代的孙辈也在聊城出生,除了每年过年的时候回来,他们家完全外流迁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另外一户人家则是儿子和孙子一辈在内蒙古做生意,也是逢年过节回来一次,其他时候都不在家,老头去世得早,剩下老太太一个人在农村,目前老太太已经60多岁,看未来的话,这家人的儿子孙子辈留在外地也基本确定。这前两户人家的情况各有特点,第一户人家是因为工作关系,在聊城买房早,外流的早,第二户人家则是做生意的关系,远离故土。那么第三户人家的外流则更为典型,就是向附近的县城迁移,虽然这户人家的两个子女都还挺小,但是两口子已经在莘县买了房,下一代集体搬迁到莘县已经是确定的事情。
向就近的县城搬迁,是我们这里农村人口外流的最典型特征,原因有几个,第一,现在农村结婚必须买房,女孩都要求对方要在城市里有楼房,而就近的县城房价相比于大城市来说是最低最划算的,而且农村家庭习惯让孩子就近找对象,就近的话,在县城买房离男女双方家里都不算远,是最合适的。
第二,最近十来年,农村人的收入也是逐渐增加的,很多农村家庭逐渐跨过了购买城市房产的基本门槛,大家拿出来自己的积蓄,顶多向亲戚朋友借点钱,就足以在县城交个首付,那县城的房子是一直在涨钱的,5年以后10年以后到了孩子适婚年龄的时候买,房子还不知道涨到什么价位上去。
其实胡同里还有一户人家,也是间接的人口外流。这户人家在5兄弟当中排行老三,原本是住在这条胡同里,但是由于这5兄弟的老大家里去了北京,因此老三就搬离了这条胡同,住到了房屋条件更好的老大家里,那这个老三在这条胡同里的房产就搁置了。所以这条胡同6户人家,基本折射出了4户人家的外流情况。当然,这只是一个典型案例,并不是农村社会的所有区域都以这样一种比例在人口外流。但总体来说,农村人口外流的趋势是在持续进行中的。
我再举一个例子,我的发小当中,光是在济南买房的,就已经有七八个,你想想看,一个普通的村子,直接越过县城和地级市,到省会买房的就有这么多人,可见大城市是在持续虹吸农村年轻人口的,这个力度非常之大。济南就这样,而在聊城、莘县和阳谷买房的人家就更多,数倍于济南,这个整体的力度来说就更大了。
那么大城市虹吸农村,不仅吸的是人口,更多的则是财富。有的朋友来到我聊城老家的家中做客,沿着乡间小路一直看过来,就感慨说你们这里的村子怎么破破烂烂的,还没我们那边的村子里好过,我说不是破破烂烂的不好过,而是因为那些原来用于农村老家翻旧房、盖新房的财富,都被用在了到外地买房上,聊城、济南现在一套房子基本上在首付30万起步,40多万正常,莘县、阳谷一套房子首付至少也在20多万,我们这个村子光在这四个大小城市买房的人家就达到几十家,你想想看,这个村子里外流出去多少钱。
可以说,现在城乡二元结构之间正在发生着非常剧烈、非常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静水深流的,你不注意的时候,觉得是一丝一丝抽丝剥茧的,当你把整个问题综合起来看,你会看到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
我们不夸张地说,城市正在鲸吞农村。假设有一天,那些基本确定在农村老家终老的人们最终离去之后,那些后辈都持币到城市购房,留下的不过是很多砖块瓦砾的农村空宅,那么到了那一天,可以说农村就到了要消失的边缘。
这个时代的消费信息正在通过互联网和手机抵达每一个农村人的信息端,让他们看到外面更广大、更恢宏、更丰富的世界。农村的粗糙小院和简单的生活环境、代代相传的耕种技艺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安于现状,在城市发展持续拓展、农村社区逐渐集中的前提条件之下,农村人的外溢既是被动的,也是自发的。
这是咱们国家最近几十年经济发展的一个良性和综合的结果——农村人也要过更好的生活。消费一座城市的资金门槛已经没有那么高,城乡之间的财富差异也没有那么大,当这个二元结构逐渐扁平化的时候,很多很多农村人就不太愿意安于农村了。这没什么不对。人人都要追求更好的生活,二线城市人群向一线汇聚,三线向二线汇聚,四五六线向三线汇聚。农村人到县城买房居多,县城到地级市买房居多,地级市到省城买房居多,层层递进,层层上行。
我们看到了这个问题的前世,也看到了这个问题的当下,也能模模糊糊看到这个问题未来走向的某种模糊场景。只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看到这个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城乡人口互动”,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至少这个感触是比较复杂的。因为这个过程就是一边得到,一边失去。
有很多人说农村的日子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确实,农村相比城市,要艰苦得多得多。但是农村作为咱们这里千百年来礼仪习俗的寄托载体,构成了我们这群人思维和行为方式的基础柱石。所谓礼之用和为贵,所谓温良恭俭让,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农村社会对于一个人的社会身份定位,基本是以千百年来乡俗社会这套长幼有序的体系为基础的。
农村社会是我们文明初态的一个浓缩,我并不认为农村这种组织形态和居住形态就是落伍的、过时的。相反,我在城市里工作生活多年,我反而认为以契约社会为主的城市区域,需要更多发源于农村社会的“温良恭俭让”来弥合一下四散开来的戾气。
那种”谁占了就是谁的”的森林法则,虽然是现实时代的一种常见强调,但也本不该是我们这里主流的东西。农村的宽厚、包容还是应该保留下来的,应该有一个地方来安放和培育这些东西。
看到那么多人家外迁他处,你能感受到这个时代磅礴的动能,也能感受到这个时代浅浅的遗憾,就是在岁月的流逝当中,人们都渐渐地走散了。可能我们的文化基因当中,还是习惯并喜欢某种框架安定的生活,而当下的时代特点是,人们各自逐浪而去,打破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组织和居住形态,在每一个遥远的天涯,各自为家。
从个人情怀上来说,我还是怀念以前的乡土社会带来的某种安定感,农村本来的气质特点,除了经济的弱势之外,”岁月静好“可以说是最大的特征,但是现在的农村,跟岁月静好基本搭不上关系了。
而从某个维度上来说,我在本文当中谈到的三个问题,可以串成一条完整的因果线,年轻人在这个时代见得多了,结婚就难了,结完婚之后,人口外流,举家搬迁到城市里住,那么作为代际传承的亲缘基点就不存在了,过年时候走亲戚的年轻人都没有了,自然就断亲了。
所以现在回到农村老家之后,往往会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苍凉感。这种苍凉感来自历史,来自当下,也来自未来聊城一个村上千万在城市买房农。农村社会未来不看好。
而此时,你遇到一个久未谋面的老邻居,让一根烟,聊聊天,会觉得比5年前、10年来,来得尤为亲切和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