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演唱会：抢不到的票，无序的市场，与人人喊打的黄牛
花天价找黄牛，换来一个逃票教练。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作者：怡晴，编辑：陈梅希，经授权发布。
五月天在北京鸟巢连开六场的演唱会终于落下帷幕。
李敏参与了每场的抢票，最后依旧没能入场，为了弥补青春中的遗憾，在五月天鸟巢的第一场演唱会中，她响应粉丝的号召，聚集在场馆外为五月天进行应援。
晚上六点，距离演出正式开始还有30分钟，李敏到达鸟巢外，现场已经“人山人海”。此后的数小时里，她看到有人拿着价值140元的应援棒，有人举起手机直播，大家听着鸟巢传来的微弱声响，一直到演唱会结束后，带着一半满足一半遗憾散场。
这是李敏视野的一角，也是演出行业火热的折射：抢不到的门票，抵制黄牛的决心，以及对行业规范的期待。
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布的《2023五一假期全国演出市场简报》中提到，大型演出项目自第一季度以来迅速复苏，大型音乐节和演唱会数量比2019年同比增长超过35%。
热度还在持续，进入第二季度之后，五月天、梁静茹、刘若英、任贤齐、张杰、薛之谦等歌手持续开票，推进了演唱会市场的集中爆发。
这原本是行业复苏的好事，但演唱会的井喷，和尚未完备的市场规范，让观众与市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有人抱怨抢不到票时，黄牛接订单到手软，当有人想要求一张票时，却又看到高额的溢价。
而“实名制”的出现、不同项目不同转赠规则、退票与二次开票，也让整个市场手忙脚乱起来。
演唱会正热，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抢票上演内卷大战
市场的热度，是在歌迷粉丝们抢票那一刻才能知晓的。当下几乎每一场开票的演唱会，都存在“秒没”的现状。
何芳是五月天的粉丝，在得知五月天要在鸟巢连开六场演唱会时，她就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向来“手慢无”的她立刻向十余位好友求助，将自己的身份信息给对方，让朋友们在开票当天帮她抢“855套票区”。
遗憾的是，抢票的人太多，从北京场到武汉场，何芳每次开票前都很紧张，但每一次都没有抢到票，她不禁和大多数人发出同样的困惑：“到底是谁抢到了票？”
丽丽是周边朋友中抢票较为顺利的一位，作为TFBOYS的粉丝，早在2019年抢六周年演唱会时，她就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抢票的技巧。
她记得那一年，在大麦标记这场演唱会的人数有几十万，但对外出售的门票只有三万张。票源紧缺的情况下，粉丝们会自发地总结抢票技巧，“比如不用WiFi，用自己的4G；下载APP测四周的网速，或者到开阔的地方网速会更快。我当时测了四周的网速，最后在家楼下开4G抢到的，攻略里谈及的延时和下行速率都很重要。”
TFBOYS的抢票机制，比一般演唱会多了特权码的环节，这一点也有讲究。“抢票时要下载输入法APP，将其中的一个字符改为特权码，这样输码的时候，就可能比别人快半步。”
丽丽有一个朋友为了精准计时，会再下载一个读秒的APP放在桌子上提醒自己，对于抢票来说，分秒之间，就能决出胜负。
如果没有在开票的第一时间抢到疯狂演唱会：抢不到的票，无，丽丽也不会立刻放弃，而是持续刷新抢票页面，等待掉落的回票。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按照她的经验，这些时刻往往会有捡漏机会，回票一般是被锁单、最后又被取消的订单。
或许是基于曾经积累的抢票经验，时隔三年看演唱会，丽丽依然抢到了五月天演唱会门票序的市场，与人人喊打的黄牛。
抢票时的紧张与刺激，往往是互联网上的热门话题，它们无法用语言精准描绘，于是部分粉丝在抢票前会用视频录制整个过程中颤抖的手指与激动的内心。
在小红书上，刺猬君看到王源粉丝抢票的视频，有人准备两台手机同时点击，双管齐下更能增大自己抢票的几率。
抢票是玄学，但熟能生巧，同时滋养出以抢票技巧赚钱的角色——代抢。一位新手代抢告诉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黄牛会利用自己的流量拉代抢群，每当有客户需求时，他就会把对方的信息扔进300—500人的群里，让大家帮忙代抢。
如果订单不多，黄牛也会发演唱会信息，让大家练手速。
在那个群里，有人在五月天二次开票的时候，依然抢到了855的位置，“五月天的代抢佣金是最高的，每单200元。”在新手代抢的眼中，一秒钟能赚一二百元，性价比很高。
演出市场已经热到，人人都能入场抢票，成为非专业的“路人牛”，而这也是粉丝们所痛恨的——想去的去不了，不想去的偏偏拿到了票，并因此获益。
“苹果机比安卓机慢”“只抢不买的账号会被大麦盾”“纷玩岛似乎更容易抢到”等话题充斥在抢票人的日常中。
2023年，如果没有娴熟的技巧与信息流通渠道，只能与票无缘。
实名制：新的尝试，新的乱象
每当一场演唱会要开票前，黄牛便在朋友圈里开启自己的代抢业务：“接XX演唱会代抢，命中率95%，抓紧上车。”
一旦错过今天的代抢，明天就有可能会遇到毫无理由的涨价。
或许是为了博得粉丝的信任，一位黄牛告诉刺猬公社，代抢是通过万人团队+程序进行刷票，成功率可达95%，如果抢不到就退钱。
丽丽五一期间去看时代少年团演唱会时，就遇到一位通过代抢拿到票的粉丝，内场1880的门票价格，她花了4800元从代抢手中拿到。
开票后，几家欢喜几家愁。粉丝这边，是抢不到票的焦虑与对高溢价的愤慨，黄牛这边，是抢到票时的欣喜。而平台“实名制观演”的售票机制下，让肆虐已久的黄牛问题出现转机。
和往年的演出不同，今年的大多数演唱会都存在“实名制观演”的说明。如在鹿晗北京场演唱会购票指南中就写明：本次巡演严格遵从“一人一证一票”的购票规则。从字面意思来看，如果有人用自己的信息抢票，只能本人去看，原则上无法进行转让。
这在一定程度上确实遏制了黄牛抢票的猖獗。黄牛们只能选择帮要去看演唱会的人进行抢票，而无法像以往一样随意贩票，否则电子票与观演人信息对不上，依然无法顺利进场。
5月31日，大麦和纷玩岛针对梁静茹巡回演唱会北京场项目，先后开启退票通道。大麦官宣后，刺猬君点开梁静茹北京场的演唱会，便看到部分票价从“售罄”变为了“预售”，一秒后随即被抢空。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有人幸运地抢到门票，有人后知后觉地错过。
6月2日，纷玩岛在下午四点再次开启梁静茹北京场抢票，彼时不仅有各个区间的票价掉落，当晚零点左右，依然有1599元票价的位置空出。少了黄牛的参与，演唱会门票抢起来反而容易不少。
图片为纷玩岛APP截图
对平台而言，退票机制的设计是一件很难两全的事情。
倘若退票政策偏松，则黄牛更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大胆地抢票囤票，做一门永不亏本的买卖，这对市场无疑是有伤害性的；但倘若严格限制退票，又会同样堵死普通消费者的正常需求。到底是让黄牛的票砸在手中，还是让普通消费者也有退票的资格，目前仍是一个大难题。
落回当前的演出市场，项目的不同，退票与转赠的规则也存在差异。在没有出台退票规则前，五月天、梁静茹北京场的演唱会门票可以进行转赠，而鹿晗的则不可以。
但转眼间平台与主办方规则又千变万化，打消费者们一个措手不及。继梁静茹后，鹿晗北京演唱会也推行了退票机制，只是规则不尽相同。
梁静茹北京场演唱会退票公告中显示，在正式开票后24小时内可无条件退票，24-48小时内采取有偿退票机制，收取票面价格20%作为手续费。
鹿晗北京场演唱会退票规则更为复杂，需要提交相关证明，如因工作出差计划需要退票的，则需提供单位开具的出差证明。退票只支持整单整退，如果一个订单号下有多张票，无法单张退，仅支持整单中所有门票的全退。
这也代表着，如果有人抢到了两张票，其中一人无法前往观看演唱会，另外一人的门票也需退掉。
实名制、退票规则等多重门槛的出现，让黄牛尝到了抢票的代价，但也加大了消费者买票与退票的难度，市场急需规范的统一指导，而非让不同的项目以不同的标准出现。
一位票务平台的工作人员向刺猬公社透露：“市场这么热我们也没有想到，实名制实施之后，是为了抵制黄牛的，但也会有消费者反映对这个规则不熟悉，所以才会有个别项目采取退票+二次开票的形式，整个过程大家都在摸索。”
一方是消费者对规则的陌生，一方又是黄牛的漫天要价，演唱会虽热，但票务平台始终没能给出一个令大家都满意的规则。
黄牛骗局，人人喊打
抵制黄牛的决心，在今年一场场演唱会抢票大战中，格外显眼。
五月天演唱会开票之后，抢不到票的粉丝们联合起来，在互联网的各大角落里共同抵制黄牛或者有溢价行为的路人牛。
联合抵制收到了一定的结果——五月天北京演唱会额外进行了两次开票。
与黄牛斡旋，是属于粉丝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有人幸运地拿到了低价票，有人拿高价换一个入场名额，还有人被悄悄送进现场，但所有的难堪，都是被黄牛抢占份额的结果，“永远不接受黄牛。”粉丝王冰说。
九年前的黄牛，还没有如今这么猖狂。2014年，JYJ男团在北京开演唱会，即将升入高三的王澄澄很喜欢成员金在中，她家住河北，离北京很近，尽管错过了开票时间，也打算到现场碰碰运气。
那是王澄澄人生中第一次看演唱会，起初，她壮着胆子去找了淘宝店的黄牛付款，甚至和对方约定了在线下取票的时间和地点，但无论如何她都没能成功付款。后来，王澄澄才发现淘宝上的黄牛是典型的骗子，“连演唱会的地址都标错了。”
最后，王澄澄通过贴吧网友找到黄牛，用比原票价便宜两百的价格顺利进入场地，坐在保安和工作人员的区域，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在她进场后，黄牛手中的票价已经溢价，而留在场馆外的粉丝还在等黄牛降价，“大家僵持不下，黄牛直接不卖走了。”
2018年，四年之后，黄牛溢价的现象越发严重，但在粉丝经济的膨胀下，黄牛已经成为一种常见现象。那一年，NINEPERCENT刚刚出道，来武汉巡演，还在上学的章笑没抢到票，便找到了一位可信度较高的黄牛，看台800-900的票，已经涨至3500，“他跟我说两张的线了，还算实惠。”
章笑回忆，当时的场馆外围了一圈黄牛，都在卖票或者收票，他们背后被汗浸透，逢人便问：“要不要票？”
章笑再次遇到一个手拿内场票只卖4000的黄牛，她想加价换票，但被黄牛拒绝了——用3500换4000，黄牛赚不了多少，黄牛希望章笑把票以1000元的价格卖给他。
那时还没有实名制的电子票，所有人都持纸质票交易，但也存在风险，章笑在检票的时候，就听到过机器用警报的声音提示检票人员：假票。那一瞬间，她无比同情持假票的人，“花高价却买到了假票。”
有票的时候溢价，没票的时候则花样百出，
互联网上曾流传着黄牛“无所不能”的笑话，比如黄牛会告诉买方，“你是否会游泳，舞台在海边，我带你游过去。”这或许只是一个段子，但在生活中，他们正在以各种形式上演。
2015年，还年轻的王冰想去参加TFBOYS步步高家教机见面会活动，当时的活动门票采用抽取的形式。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抽到，就没有进场的资格。
王冰很喜欢TFBOYS，和朋友一起到达现场，商议之后，才和黄牛达成了“500元带入场地”的协议。
活动在酒店中举行，黄牛利用场地的漏洞，带着王冰一行人拐入运货的电梯，并送他们到了一个没有人在的角落。王冰听到黄牛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对另外一群人说，“我去接你们。”此时，保安刚好巡逻到这里，问王冰，你们在这里干嘛？
王冰和朋友很害怕，支支吾吾回答间听到远方的黄牛大喊：“快跑！”王冰和粉丝们跟着黄牛拔腿就跑，黄牛跑得快，王冰和粉丝慢了一步，最后不仅没有进入场地，还损失了五百块钱。
演唱会同样如此，五一期间，丽丽去海口看了时代少年团的演唱会，在等候检票时，她看到明显具有黄牛气质的人，偏偏不好好排队，试图用一张电子票的截图蒙混过关，还和检票的工作人员起冲突，一上来就直接开骂。
实名制的情况下，黄牛为了谋取暴利，会把一张票卖给多个粉丝，而座位上只能坐一个人，其余粉丝都是在黄牛的带领下，从边角缝中蒙混过关，进场也没有座位。丽丽怀疑，黄牛可能买通了边角缝上的保安，所以粉丝才能逃票进入场地。
无票的粉丝在进入场地后，一方面没有位置，另外一方面很有可能被巡逻的保安驱逐，最后只能惴惴不安地看完整场表演。
丽丽在入场的过程中，听到一位母亲说，“我们六千多买的票才进来。”至于这是否是正常的黄牛价，又另当别论，一切都由黄牛裁定。
“这就是我抵制黄牛的原因，他们漫天要价，没有票也要欺骗粉丝，还和工作人员起争执，而这些票，原本就应该是属于大家的。”丽丽说道。
实名制后，黄牛们只能将目光转移到“代抢业务”和“录邀请函业务”，两个业务的价格依旧不透明、价格高昂。
网络上TFBOYS十周年演唱会的消息传开后，刺猬君已经看到黄牛揽起了TFBOYS代抢的业务，其中一个黄牛代抢明细是：
看台随机：票价+1500；首层看台：票价+2500；内场随机：票价+3000；内场前区：票价+4000；
时间越靠后，代抢价格会越高，如果没有抢到，只能选择“邀请函录入”的方式，一位INTO1的粉丝告诉刺猬公社，INTO1告别限定场1680的票价位置，黄牛已经报价五位数。
如果没有及时的制止与抵制，没有人能想象，在演唱会更热时，这个市场还会有多疯狂。
（文中均为化名。）